晚上洗漱完之后，毛毛披着睡衣，踢踏着拖鞋，一会出来一会进去，这样持续了两个也许三个回合。妙妙也在配合他，上蹿下跳，从屋子最北端，三下两下就窜到了最南端，动作完美流畅，如果在心情好的时候，你会忍不住为这只猫的表演喝彩。他们两个把屋子的情绪搅动了起来，连空气都在转圈圈，简直头晕脑胀，我的不耐烦越来越浓郁。
“明天周一升国旗，快去睡觉！”
终于躺床上去了。
“妈妈，可以说说话吗？五分钟就行！”
我正在洗衣服，甩着满手的肥皂泡，燥火就升上来了，整个周末都在陪伴你，家务谁来做？还不都是我的活？就这么点时间，你还要霸占。心里那股火刚要喷出来，又感觉哪里不对劲。心想，没发生什么事呀，他好像有心事。
毛毛现在养成了自主管理作业的习惯，一般在周六完成。周日上午去奶奶家摘草莓，看着满地草莓高兴得大呼小叫，边摘边吃，一小会功夫，肚子填饱了。
下午我们约了小伙伴，骑自行车把整个新城逛了一遍。大人不提任何要求，去哪里玩，玩什么，都按照他们心意。
毛毛一路蹬着自行车，满足地念叨：我们这个城市还是很美的啊！这片树林可真好看。一会儿又在智能垃圾桶旁边停下，观察、琢磨、讨论。
孩子在这种状态下是自在的。我不担心他没有在家学习，书本上的东西不能代替生活中的体验。
仔细回想一整天的经历，也没有理出头绪来。我洗干净手，搬了个小板凳，有点不情愿地坐在他床前。
“妈妈，你说你生气最厉害时候，会不会暴打我！或者是别的更吓人的样子？”毛毛躲在被窝里，身子蜷成一团，像只小刺猬，两只眼睛在床头灯的微光中发出不安全的信号，一闪一闪的。
“你心里有恐惧是吗？”
“是的，它像个大怪兽。”
“你能讲一讲怪兽的样子吗？”我心里一紧，幸亏耐心过来听他说话了，恐惧还不小呢。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说：“它浑身黑色，头发是红色的，张牙舞爪，两只眼很大，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吃人！”
“它让你想起了谁？”我慢慢引导。
“妈妈，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啊，你能主动讲出恐惧，妈妈就很开心，因为你信任我。”看来是做错事情了。
“妈妈，它像你！你要是生气严重怎么办？”
“妈妈，我往游戏里充钱了！”他一口气说完紧紧盯着我。
刹那间，心里真有气，竟然偷偷做了坏事，还有些伤心，我在他心里这么可怕呀！但是，他敢说出来，就值得表扬，这样一转念，又觉欣喜。
我马上问他：“你充了多少呢？”
他又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想起心理学家比昂说过的一句话：“孩子需要从父母那里获得容器般的安全感——无论自己的冲动和破坏性有多严重，父母依然能够完整无损地站在那里。”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很温柔地看着他。
“妈妈，你真好，我充了二百块。”说完又紧张地看我。
我立刻把他抱在怀里，他脖颈后一片潮湿，手心里都是汗。
“妈妈，我太害怕了！怕你打我！”
“没有没犯过错误的人，即使是伟人！只要认识到这是错的，以后不再做了就好。”
“妈妈，我太后悔了，那个钱就像打了水漂，扔进去就看不见了！”我又抱了一下他。
我说：“是呀，的确可惜，你心疼花掉的冤枉钱，我们可以用它来做好多事情。”
“妈妈，我错了！”
“毛毛，你很勇敢，怕得这么厉害，还敢告诉妈妈，这需要很大勇气！而且你知道管理自己，觉得这个钱花得没有价值，能够及时止损，你的做法值得表扬。”我为一个小孩子的心理过程吸引，并感动。
毛毛终于放心了，他的情绪又延续了一小会，我轻拍他后背，像他很小时候一样，让他安心，他翻腾了几回身体才睡着。他不但心疼花掉的钱，更害怕大人的反应，他已对自己的行为有了判断，并在心理上做了惩罚。
这个小小少年，拥有丰富的感知能力，他想探索世界，却没找到合适的方式。他还想试探大人对他的包容度。
看着熟睡的毛毛，往事浮上我心头。
我小时候是个喜欢表达的小孩，爱说话，爱想象，有事无事都会叽里呱啦一通。我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在我眼中，家里所有成员都是大人，都代表着权威。大人们面对这个爱说话的小孩，总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食不言睡不语，就你话多”；“人家钱不落地上，你的话可别落地上了”；“少说一句死不了啊！”
有一次晚饭间，我又忘了告诫，一边吃饭，一边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也可能父亲本就心情不好，他大发雷霆，眼睛瞪成铜铃，咆哮如雷，其他大人也生气了，我搁下碗筷，忍着欲夺眶的眼泪跑了出去。
我在外面待到天黑，没人找我。肚子饿了，猫头鹰的叫声在夜里格外突出，更叫人受不了的是抓摸不着的黑暗，恐惧在黑夜中无限放大。撑不住了，只能饿着肚子默默回家。这种感觉告诉我，说错话很可怕，犯错误很可怕，甚至给我一种死亡的危险，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家带给了我复杂的感受，委屈、压抑、羞耻、孤独、冷漠……
长到十几岁时候，我已被当作一个大人使唤了，做的事情多了，也不断犯错误，这让我不知所措。生长期的力量伴随着生命与生俱来的能量，让我看起来很执拗，我和这个世界别扭着，在暗地里和成人的规则顽固较劲。因为惧怕，表面上又看不出来什么，人却变得很不爱说话了，总有一股憋着的劲，藏在我的眉间和嘴角，透出不动声色的倔强，又有逆来顺受的懦弱。它们矛盾地纠缠在一起。这种矛盾，成了我的底色。
这么多年，害怕犯错误怕说错话，是让我最痛苦的事情。平常不参与聚餐，假如有人相约，事后回家就问先生，我今天哪句话说的不合适？哪些做法不对？如果他不在场，我会把整个过程复述给他，让他分析，他最初不懂我心思，“完美配合”我，还真是经常能挑出毛病来，他挑完刺倒头呼呼大睡。我继续反复琢磨，这句说得很不得体，那个行为非常不合适，一起吃饭的朋友会怎样看我？会不会嫌弃我？
感觉形象坍塌破碎掉了，被众人抛弃了，这时的“我”像要死去了一般，感到窒息，甚至喘不过气来，我大口呼吸，双手捶胸，头脸涨热，瞪大双眼看着无言的黑夜。一个个夜晚，我反复攻击自己，不断消耗能量。可是，越怕犯错越紧张，越紧张越会犯错。
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
接触意象对话之后，老师们常说一句话：接纳。我能包容接纳孩子，谁来接纳我呢？我自己吗？我拒绝那样的自己，犯错误的“我”是一个愚蠢透顶的我，怎么可能接纳？
老师说，接纳自己的不接纳。难度依然很大。一次次在老师的引导下放松躯体，直到体会出“犯错误的我是一个愚蠢的人”这种判断其实是把大人的的评价内化为自己的了，一个正常人是被允许犯错的，理解了错误才能理解正确，成长是需要身体力行体悟的。错和对，都是生命的一种体验方式，毛毛做的错事和周末我们的游玩在成长的价值上是等同的。深圳心理咨询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藏在黑暗中的那个小女孩，她瑟缩着身体，眼神恐惧，渴望回家，又害怕回家，她已经怕得说不出话来了，我抱着她大哭。
慢慢的，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我开始接纳那个经常犯错误的自己，我不是圣人，不完美，不需要活成标本。生命是灵动的，鲜活的，丰富的。我因真实而可信，因无伤大雅的缺点而完整。这些信念一次次被强化，改写我以前的认知。未来，孩子依然会犯错，陪伴他成长的日子也将充满挑战，心却有了空间。深圳意象对话
毛毛讲出这件事情后的第二天，开心表达：“妈妈，这事过去一个多月了，把我憋毁了，终于说出来了，现在，我心里真好受。”他说完就在地上打了两个车轱辘，妙妙乘机在他身底下飞过去。
作者：绪飞
电话：132063268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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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枣庄人。喜欢写作，爱画画，主要画水彩画。几年前有幸接触意象对话，进行过一对一的督导，也跟小组学习，收获很多，慢慢的，一点点看见心里的结，开始有光照进来，经常为点滴收获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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