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最初的岁月里，伴随着婴儿早期人格的发展，历经与母亲的共生，尔后步入分离并逐渐开始个体化的进程——至此，巫原型也终于不负召唤，完成了其使命。

 

于是，从大约第9个月开始，魔法师原型被激活，并将继续围绕“个体化”这一目标，为人格的发展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在魔法师的协助下，婴儿开始了更为主动地探索与认知活动。并且，随着越发晴明的个体意识的崛起，小魔法师们一方面忙着认识客体与生存环境，另一方面则悄然在内心里继续聆听着来自“种子”的呢喃——“成为你自己”。

 

实际上，从呱呱坠地到被埋入棺椁，对跻身在人类这一集体中的“每一个人”而言，个体化都意味着在整个人生历程中，令个性得以彰显，让天赋得到释放，以及完成那自以为被家族、民族或是人类乃至神所赋予的使命。荣格将其称之为“自性化”之旅——即那个圆满自己的人生过程。而这同时也是每个人在一生中，不断试图找寻，也在极力逃脱，深受其蛊惑也得益于其指引的——所谓“我的命运”。是的，这一由“我的命运”所描画的一生，就是对个体的见证。

 

于是，在心灵的核心，当萌发中的种子以自性为名义发出召唤，魔法师也必将应邀前来，在心境——这一被早期境遇沁染了心理底色的纸张之上，以生命那最初的、长达两年的时日里（第9个月至3岁），助我们写下命运的脚本。并于今后的人生中，以此为蓝本和依据，一遍遍在永无止境的大小轮回中忠诚地将其不断演绎。

 

当然，就像我们在前文中曾深刻见证的那样，原型既涵盖集体，却也寓于个体之内。也或者，我们可以说，所谓“个体化”其实所指的是一个相对的过程。随着脐带被剪断，婴儿与母体的分离，是生理层面最原初的个体化；尔后，其精神从与客体共生的状态下分化出来，这便是心理上的个体化的开始。与此同时，人从其家庭、家族，乃至民族和人类范畴之内独立并活成自己的过程，亦可被看作是个体化的历程。而再度延展出去，人托生于自然，从莽荒走向文明，又何尝不是人类这一物种的“个体化”呢？

 

也因此，我们会看到，魔法师原型不仅一手构建起了个体的命运脚本，其在集体层面，亦书写下了那更为宏大的，且同样带有命运色彩的——人类文明这样的叙事。亦如每个人的命运与成长历程，总是或多或少地会与存在于其背景中的地域文化，民族乃至人类文明、历史之间有着难于明状的交集和遥相呼应般的共鸣。

 

 

第一阶段 仓颉造字

 

文字与意象

 

对于人类来说，无论是个体命运脚本的书写，还是集体的文明的流通与传承，语言和文字都是不可或缺的媒介。而且，考古、历史以及人类学家都普遍认为，语言的出现，是文明启蒙的关键。而文字的使用，又是文明走向成熟的标志。

 

实际上，早在文字诞生之前，原始的人类便掌握了语言。那时的人们不仅可以通过“说”来进行交流，也能在讲述中，将部落的神话、传说以及重要的生产生活经验代代传承。

 

有意思的是，在有关原始语言的研究中，人们发现，在早期这种“只说不写”的语言中，有着大量的象声词。而且可以想象得到，那时的人们在交流的过程中，谈到某个自然现象或是某种动植物时，往往会以对其声响（叫声）乃至动作的模仿，进而将其生动形象地表现、传达出来。例如，当一位原始人试图描绘“风”这种自然现象时，他当然不会说“刮起了很大的风”这样的话，而是会发出诸如“乎—乎—”的声音，甚至还可能做出一些摇摆的身形动作，来形象地表现出风吹过树林时的样子。对此，感兴趣的各位也可以翻一翻中国上古时代的典籍《山海经》，其中对很多神怪以及动物的命名，就取自于其鸣叫和啼声。

 

而究其存在时间，这种原始的、“只说不写”的语言，存在于巫的时代。亦如被巫原型影响着的这一时期的婴儿（大约9个月以内），除了最为常见的哭声外，偶尔也会发出一些独特的声响。有人认为这些只是无意义的发声，丝毫不具有任何的心理动机或意图，更没有语言所具备的指向性。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在对婴儿的观察中，如果我们允许自己对此稍稍专注一些，便会在内心感受到，在婴儿的这些看似“无意义”的发声中，似乎隐含着某些含混或模糊的原始意图，就像在婴儿的脸上我们所看到的那种既新奇同时也令人感到着迷的微笑一般，有人认为其同样没有任何心理或是社交行为上的意义。但研究原型的学者会猜测，婴儿在这一时期的微笑，甚至哪怕处在睡眠状态下，恰是面对着内心中的原始意象——遗留在心灵上的古老印迹——作出的笑容。

 

而且，随着视觉功能的完善，也即巫原型的第二阶段——从觋的时代起，婴儿便开始了牙牙学语。从中我们已经能够明显地听出特定的、甚至具有明确指向性的动机与意图。此时，在咿咿呀呀声中，配合不同的身体动作，婴儿已然能够以此来呼唤、回应，甚至向客体表达需求了。

 

由此，我们也看到，在这种原始的“只说不写”的语言中，其发展的过程，似乎也和“看见”有着某种或直接或间接的关联。也即视觉的逐步完善，让语言及其功能性都获得了飞跃的进步。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言归正传。来谈一谈，在“说”的语言之后，文字的出现，为人类文明又将带来怎样的影响。以及对应婴儿的成长和人格的发展，新时代的到来，在心理层面究竟又会引发怎样的巨变呢？

 

于是，当人格的旅程进入魔法师原型的领地，摆在其面前的，要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学习造字——创造出用以书写命运，述说人生的文字。而正如我们在前文（命运脚本部分）中所说，命运脚本是在心理现实的内心世界里，由意象所构成的叙事蓝本（一个最初的故事）。也因此，在魔法师原型的协助下，人所造的“字”，其实就是意象。

 

顺带一提，用以记录、交流和传播，乃至文化传承的文字本身也是意象，或者说源自于意象。正如我们所知，人类最初所创造并使用的文字是象形文字。时至今日，随着思维及文明的发展，即便文字在符号化的过程中已然更具抽象性，但其形象性仍或多或少地得以存留。这其中最为典型的当然是汉字。而在诸如英语这类通过字符的排列组合来传达语义的语言当中，偶尔还是可以瞥见到象形的遗迹。例如，英语的蛇——“snake”一词中，首字母“S”不就是一条蛇的形状吗？而且，这里不仅有表形，其实还有“表声”（原始语言）的特点。那就是“S”的发声，恰如蛇这种动物所发出的“咝咝”声……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文字”究竟是如何在魔法师的笔下跃然纸上，以及意象的产生，其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心理发生机制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当我们回到神话——这一最初对原型展开叙事的领域去一探究竟时，笔者发现在中国流传的上古神话“仓颉造字”中，不仅对文字的出处作出了尤为详尽的解读。与此同时，在这一神话中所蕴含的象征意义，则更为生动且形象地令人看到文字在文明走向成熟的过程中所带来的影响，以及在个体化的进程当中，意象又是如何令个体的意志和个人命运得以示现的。

 

 

 

造字的神话

 

据神话中所记载，仓颉是黄帝的左史官。其人生而有睿德，相貌则更是奇特——相传，仓颉长着龙首人身，又天生四目双瞳。他平日里喜欢观察自然，同时还通晓星象，最终从星象运行的轨迹以及鸟兽虫鱼行过的印迹中获得灵感，创造了文字。

 

首先，从时间上来看，作为黄帝部落的成员，仓颉造字应该是发生在原始社会末期，也即从“母系”向“父系”社会过渡的时期。而从原型对人格发展的影响上来说，黄帝的时代，刚好是觋的时代——巫原型的第二阶段，也即从“巫”向“魔法师”过渡的时期。

 

与此同时，神话中对仓颉样貌的描述，其实是具有心理象征意义的。其中“四目双瞳”的典型特征更是和“造字”一事有着直接的关联。

 

首先，四目很好理解，其字面意思就是指仓颉长着四只眼睛。而双瞳，则是说在同一只眼睛中，长有两个瞳孔。古今中外，有很多关于双瞳或重瞳的记载与传说。有的说这是帝王相，也有的说是圣人相，还有的认为其可看到鬼魂一类的存在。无论哪种说法，无非都是在说，双瞳之人，能够看到常人的眼中所无法看见的东西。而从象征意义上来讲，这其实就是“觋”的典型特点。也即一只瞳孔看到外在的客体，另一只则看见内在的原型。

 

然而，为何说仓颉是位“魔法师”，而非巫师（觋）呢？这里就要再看“四目”的象征意义了。

 

首先，说仓颉有四目，其实也是在强调其“看见”的能力。也或可说，和双瞳相似，四目亦是“觋”的特点——一双眼睛看到外在，另一对则看见内心。当然，还可以说成是既能看到天上的（星象轨迹），也能观察地上的（鸟兽虫鱼的行迹）。

 

关于这四目，笔者其实另有一个猜想。在此，我想请各位暂且抛开某些画作或图片中对仓颉“四目双瞳”的描绘与表现，而是发挥一下我们自己的想象力。正因为这是一种象征性的、或者说具有心理象征意义的表现手法，因此我们甚至还可以大胆一些，将这一特点，从仓颉的脸庞上解构出来——在想象的纸张上，重新排列和描画下我们心中的——这样的四只眼睛。

 

 

 

 如此这般解构，甚至再加之些许艺术的灵感与创造，我们会发现，“四目双瞳”的组合恰是一个对整的“十字”，也或是四瓣“莲花”——曼陀罗的基本解构。与此同时，这四目“向心”之处，也是那个重要坐标——自性的显现。而这两者也正如我们早在阐释“种子”的文字中便有所提及，其内涵皆与“个体化”的议题息息相关。

 

当生命进入到“魔法师”的时代，人类不仅要见天地、神明，更要看到自己乃至自身与万物的异同。亦如从这一时期在婴儿身上开始的“个体化”——这一必然的方向，要求人格在其发展中不仅能够予无形于有形，更要令蕴藏在个体之内的“种子”也能从中表达自身的意志，甚至书写下属于自己的命运。

 

于是，当沉睡的魔法师醒来时，在那四目交汇之处，婴儿从此睁开的，是一双心目。而且，正是借由这双心目，我们在内心当中，才真正看到了意象。亦如心理学中对于意象的定义——所谓意象，是指我们在心中所“看到”或是“梦见”的一个具有心理意义的内在表象。

 

关于这双心目，世间同样流传着很多故事和称呼。在几乎所有民族或国家的早期神话中，大都有着一些或某位拥有“神目”或是“魔眼”的神祇。而诸如众多传说中提到的“灵性之眼”、“第三只眼”、“魔力之眼”等等说法，其实也都是对魔法师的这双“心目”的称呼。古埃及神话中，就有“荷鲁斯之眼”一说。而且，荷鲁斯是黎明的太阳神，其代表了清晨时分在地平线上初生的太阳。就这一点来看，初生的太阳也有“崛起的意识”的象征——分离个体化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在仓颉造字的故事中，也提到仓颉长着龙首。我们都知道，龙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图腾。而且，在中国古典星象学中观察到，阴历每年的二月初二，刚好是二十八星宿中的“苍龙七宿”的龙角（龙角星），从东方地平线的位置升起的时间。于是，在民间，便有着“二月二，龙抬头”一说。同时，对于农耕民族来说，农历中的这一天也刚好是一年中阳气萌生的时日。万物从此恢复生气，因此也是耕作开始的日子。故而，仓颉长有龙首一说，恰恰代表着意识的精神乃至文化的崛起。正因如此，创造了文字的仓颉，也被后世奉为文祖。

 

更有意思的关联在于，神话中还提到，仓颉一共造了二十八个字，其刚好对应着苍穹中的二十八个星宿。而这二十八星宿，又恰分属于四大星群（每七星为一群），即中国古代的四象——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镇守东方的正是“青龙”（这一星群），所以且看仓颉所造的这第一字，是不是很像“龙角”的样子呢？而且，正如我们此前所说，中国的文化，起源自农耕的文化，中国的文明，亦是农业的文明。也因此，这第一字——龙角星，又恰似春耕之时重要的生产工具——犁的形态。深圳心理咨询中心

 

 

在此，不得不令人感慨的是，每当我们试图去发现某个意象的心理象征意义之时，往往所找见的绝非单一的联系——即某个意象是什么（对应物）的象征。相反，我们会看到在任何一个意象的背后，所关联着的恰是整个象征系统。在这一系统当中，不仅包含着自然，也囊括起精神，既有现实此地的客观实在，同时也牵连着超越时空而存在的文化乃至文明层面的深远内涵。也难怪研究者们将文字的出现，视作一个文明真正走向成熟的标志。

 

或许正是出于在意象之中，蕴含着如此这般既深远又广袤的所谓心灵之意涵，“种子”才将自性的使命寓于其中，令意象不仅为自然和鬼神赋予形象，也为万物和众生担当起代言人的角色。而当其来到“魔法师”的手上，后者更是以意象作文字，一笔一笔写下了每个个体人生的故事。佛家说一花一世界，更何况是一个个体之人。也因此，“每个人”的这一称呼，已然注定了那无从复制，也绝无可能重复的一生。

 

不夸张地说，魔法师原型正是以意象为料为材，在茫茫的心灵宇宙之中，协助每一个人，描画下了个体之心——那个被称之为“心理现实”的世界。

 

 

后记

 

在一些梦中，偶尔能够发现与“造字”相关的主题。其中，令梦者在醒来后记忆犹新的，往往是某个符号、文字，或是奇异的标识。有些时候，这样的文字、符号是现实中确有的。有些则是梦中现造的，现实里并不存在。更有意思的是，一些梦中的符号，虽然梦者并不了解其意涵，但过后在查阅资料或是偶然的机遇下，竟会在某些古老或是外国、外族的文献、艺术品中惊现身影以及找到解读的灵感。深圳意象对话心理师

 

如果说此类梦境或梦中的内容，其恰和魔法师原型相关的话，那么这背后往往寓意着的就是“个体化”这一人格发展任务。也或可说，在当前的人生阶段中，梦者或许就在碰触乃至亲身经历与个体化有关的成长议题。因而，一方面如何解读或者说能否解读出梦中的文字与符号，是发掘这些信息的关键所在。而另一方面，笔者则认为，从和意象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比起解读与分析这些符号的象征意义，我们反而可以先将对意思、意涵的关注暂且放下，而是将它们记在心里，并用心去感受和体验这些文字与符号写入或镂刻在心中所带来的感受。分析和解读往往能够尽快给我们的困惑以及迫切的心情予以一个交代，但唯有用心去体会才能从生命的角度真正有所发现。毕竟，从本文的视角来看，这些梦中的文字，恰是魔法师书写在我们人生的蓝本——命运脚本上的意象。

 

 

作者：那人，公众号：无梦之梦